齐钟离春

◎钟离春者，齐无盐邑①女，宣王之正后也。其人臼头②，深目，长指，大节③，卬［音昂］鼻，结喉，肥项，少发，折腰④，出胸⑤，皮肤若漆⑥，年四十，无所容，乃拂拭短褐，自诣宣王，谓谒者曰：“妾，齐之不售女⑦也。闻君王之圣德，愿备后宫。谨顿首司马门外⑧，唯王幸许之。”谒者以闻，宣王方置酒于渐台⑨，召见之，谓曰：“昔者先王为寡人娶妃匹，皆已备有列位矣。今女子不容于乡里，而以布衣干万乘，亦有奇能乎？”钟离春对曰：“善隐。”王曰：“隐固寡人所愿也。”言未卒，忽不见。宣王大惊，明日又召而问之，不以隐对，但张目吐舌，举手拊膝曰：“殆哉！殆哉！”如此者四，宣王曰：“愿遂闻命。”钟离春曰：“今大王之君国也，西有衡秦之患，南有强楚之仇，内聚奸臣，众心不附。春秋四十，壮男不立。不务众子而务众妇，尊所好，忽所恃，一旦山林崩弛［音施，废也］，社稷不定，一殆也。渐［音尖］台五重，黄金白玉，琅玕［音郎干］⑩交疏，翡翠珠玑，幕［音暮］络连饰，万民罢［音皮］极，二殆也。贤者匿于山林，谄谀强于左右，邪伪立于本朝，谏者不得通入，三殆也。饮酒沉湎［音免］，以夜继昼，女乐俳［音排］优，纵横大笑，外不修诸侯之礼，内不秉国家之治，四殆也。故曰‘殆哉！殆哉！’”宣王喟然叹曰：“痛乎无盐君之言，乃今一闻。”于是毁渐台，罢女乐，退谄谀，去雕琢，选兵马，实府库，四辟［音批］公门?，招进直言，延及侧陋，卜择吉日，立太子，进慈母，拜无盐君为后。而齐国大安者，丑女之力也。

吕氏曰：无盐色为天下弃，而德为万乘尊，亦大奇哉！世之妇女，丑未必无盐，而为夫所弃者，当亦自反矣。以无盐之陋，出切直之语，而齐王犹尊宠之。狂惑之夫，不受妇人之谏者，当亦自愧矣。

无盐女钟离春的容貌被世人所嫌弃，但她的德行则被万乘之国的君主所尊崇，这是一件大奇事啊！世上的妇女，说是长得丑的话未必比无盐女要丑，却被丈夫休弃，这种情况应该要去反省一下自己。无盐女长得这么丑陋，还说出一些切中要害的直率话语，而齐王尚且尊重宠信她。那些狂傲迷惑的丈夫，不接受妇人的劝谏，自己应当感到愧疚了。无盐邑：地名，今属山东省。臼（jiù）头：头顶内陷。大节：骨节硕大。折腰：腰部弯曲。出胸：胸骨向前突出。皮肤若漆：皮肤像漆一样黑。不售女：嫁不出去的女子。顿首司马门外：顿首，以头叩地而拜。司马门，即宫门，《新书·等齐》：“天子宫门曰司马，阑入者为城旦；诸侯宫门曰司马，阑入者为城旦。”渐台：台名。古人筑土为高台，用以登高观望。琅玕：似玉的石头。

?四辟公门：辟，打开。公门，国君之门。四辟公门或指人君广开言路，招贤纳才。

齐孤逐女

◎即墨①有女，少孤②貌丑，过时不聘。齐相妇死，逐女造襄王之门而见谒者，曰：“妾三逐于乡③，五逐于里，孤无父母，摈弃于野，无所容止④，愿当君王之盛颜，尽其愚辞⑤。”左右复于王⑥，王辍食吐哺⑦而起。左右曰：“是孤逐也，王何辱⑧焉？”王曰：“吁！夫牛鸣而马不应，非不闻也，异类故也。此人必有与人异者。”遂见。与之语，女曰：“大王知国之柱乎？”王曰：“不知。”女曰：“相国是也。夫柱不正，则栋不安；栋不安，则榱［音崔］橑［音老］⑨堕［音惰］；榱橑堕，则屋几覆矣。屋坚与不坚，在乎柱；国家安与不安，在乎相。今大王明哲，而国相不可不审也。”王曰：“吾相奚若？”女曰：“比目之鱼也。外比内比，然后能成其事，就其功⑩。”王曰：“吾相可易乎？”女曰：“中才也，求之未可得也。如有过之者，易何不可？今则未有。妾闻明王之用人也，在知类，故楚用虞丘子而得孙叔敖?，燕用郭隗［音委］而得乐毅?。大王诚能厉?之，则此可用矣。”王曰：“奈何？”女曰：“昔者齐桓公尊九九而有道归?，越王敬螳螂而勇士至?，叶公好龙而龙下?，类?也。”顷?，王曰：“善。”遂尊事国相，以孤逐妻之，齐国大治。

吕氏曰：有道哉！孤逐之言也。女子抱豪杰之识，田野怀庙堂之忧，“比目之鱼”四语，可为万世相鉴。“明王用人”数语，可为万世任相之鉴。

按无盐、孤逐，皆齐之奇女，惟是自荐于王，伤女道之正，余故列于诸女之后焉。

孤逐女讲的话很有道理啊！孤逐女虽是女子却抱有豪杰的见识，在田野之中却心怀朝廷的忧虑，“比目之鱼”四个字，可以被后世的国相所借鉴。“明王用人”几句话，可供后世君主任用国相时以作借鉴。